幕末AU 其二

*文中的历史相关内容存在修改/虚构

山崎醒来时，下午已经过去了一半。

尚未从低烧中恢复，山崎周身泛着残热，额头上渗着一层薄汗。受伤的腿还厚厚地缠着绷带，一动也动不了。头昏昏沉沉地，身子也没什么力气，一点不痛快。

山崎只能偏过头，从拉开一半的纸拉门望出去。庭院里空无一人，原本泛白的日照如今已浅浅染上一层金色，镀在灌木丛上，风一吹，波浪般粼粼发光。樱花树不在花期，山崎只远远望见缀着绿叶的细枝随风摇曳。

大家都不在。为了应对攘夷派可能发起的政变，新选组几乎倾巢出动，松田局长自然要坐镇指挥，田村队长她们更是战斗的主力。因此，平时常有人过路的庭院，如今谁也不在。

山崎转回平躺，呆望着斜掠过天花板的日光。她忽然感到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在大家都热热闹闹备战之时，一个人被抛弃在这个寂静的、已经过半的下午。如果我没有受伤就好了。她想着，忍不住又责怪了上次战斗中冲得太猛的自己一句。

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发烧的人难道总是这样困吗？在山崎闭上眼的前一刻，她听见隔壁房间里响起上村的脚步声。对了，她还在，至少现在还在。

闭上眼，山崎听到上村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揭开炉灶上锅的盖子。药煎得滚烫，上村一勺勺舀到碗里，又一下下轻轻把药吹凉。山崎听着这声音，嗅到旧榻榻米上的草香、隔壁房间飘来的药味、还有燃着的炉灶隐隐的焦味。她的眼前被柔和的黑暗轻轻覆着，渐渐浮现起家人都还在时，老家的模样。年幼的她睡到过午，朦朦胧胧地，隔着房里一层暗暗的空气，听到母亲在隔壁一边烧饭，一边和父亲轻声说笑着。这让她渐渐安下心来，方才感到被抛下的焦躁也姑且消失了。

上村端着药，拉门进来，见山崎闭着眼，以为她还没醒，便跪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她。山崎睁开眼时，恰好对上她的目光。恍惚间，上村的目光与记忆中母亲的目光相重叠，令山崎的眼眶忽地湿润了。上村有些惊讶，立刻放下碗，伸手轻拭她的双眼：“天酱，没事吧？”

山崎摇摇头，上村便托起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就这么半抱着她给她喂药。

药已经是适合入口的温度，但还是苦的。山崎屏住呼吸一饮而尽后，朝上村半带撒娇地道：“好苦啊。”上村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倒了一把五颜六色的金平糖在她手中。山崎一把放进嘴里，苦味霎时间烟消云散。她冲上村笑道：“就知道上村前辈对我最好啦。”

上村也笑笑，说：“再睡一会吧？”可山崎靠在她怀里丝毫没有要躺下的意思，她也就甘愿保持着这个姿势，任山崎靠着。

山崎抬起头看她。上村背着光，平时就有些毛躁的头发如今看起来愈发不痛快。山崎忍不住伸手将毛躁抚平了些许，又迎着上村温柔的眼神，轻抚上她眉角的疤。在所有队士里，上村或许是最温柔的那个，也总任由山崎享受着这份温柔，从来不反抗。这让山崎有时甚至生出错觉：她能将上村的温柔据为己有。

就连这样的错觉，如今也轻易破灭了。她的指腹划过上村的眉角，而后垂落下来。她问：“上村前辈真的要回老家了吗？”

上村点点头。

“可是，我还从没看过上村前辈的剑呢。”山崎道。她知道上村是新选组资历最老的前辈，比松田局长和田村队长她们入队还要早得多。可自山崎入队以来，就只见到上村默默呆在后方，做些张罗饭菜、照顾伤员之类的事。明明她的腰间是配着剑的，山崎却从未见那把剑出鞘过。

上村的眼神滞了滞，望向别处了：“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擅长使剑。”

山崎牵住她的袖口晃了晃：“你不给我看，我就不让你走。”

“诶，天酱这么不讲理的吗？”虽然这么说着，上村一点也没生气，然而还是拒绝着，“唯有这件事，你就饶了我吧。”

上村那几乎逆来顺受的温柔，唯有在这里一转而成柔和却坚决的抗拒。山崎瘪了瘪嘴，离开上村怀里，蒙进被子闷声道：“我开玩笑的。”

上村将她的被子拉下来一点，望着她将将露出的双眼：“别生气了，我去拿梅干给你吃。”说着便起身穿过庭院，往厨房走去了。

“天酱，休息得怎么样了？”上村刚走不久，门口就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山崎转过脸去，见斋藤斜靠在门边望着她。

“斋藤前辈挡着我看风景了。”山崎依然用被子挡着半张脸。

“天酱莫非已经到了懂得看风景的年纪了？”斋藤揶揄着，把拉门一下全打开，骤亮的天光惹得山崎眯了眯眼。

“我正要睡觉呢……”斋藤无视她前后话里明显的矛盾，只是笑道：“天酱这下又回到成天睡个不停的年纪了？”她走上前来，坐在山崎身边：“怎么了，不高兴？”

“嗯。”山崎的确还在在意上村的事，“上村前辈一直不愿意给我看她的剑法。”她想着，斋藤是和上村同样资历的前辈，或许会知道原因。

斋藤听了，稍稍沉下肩来，回身望了一眼，确定上村不在，才说：“天酱有注意到她眉毛上的疤吧？”见山崎点头，她继续说道：“在来新选组之前，她是彦根藩藩主井伊家的护卫。那道疤是她在樱田门外的战斗里，被攘夷派的刺客砍伤留下的。”

山崎忍不住惊讶地张嘴。樱田门外之变，就算是山崎这样不在乎世事的人也知道得很清楚。那是一场撼动全日本的暗杀，也是这几年空前动乱的肇始。刺杀成功的攘夷派一方自然风光，可护主失败的彦根藩武士们大多都被当场斩杀，侥幸活下的也都被流放。想必，上村也是遭到流放的人之一吧。

“她曾说，那件事让她明白，她曾经憧憬的武士，和她真正成为的武士，其实完全不同。她自认不是合格的武士，所以不愿再拿起刀。”斋藤顿了顿，又说，“不过，她至少是喜欢这里的，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呆那么久了。”

可是，终究也到了她要离开的一天。是累了？厌倦了？还是心生了全新的追求？山崎不知道。事到如今，似乎也不必问了。山崎只想让她到让她快乐的地方去，成为她自己希望成为的人。

“斋藤前辈也和她一起走？”斋藤点点头：“朝鲜那边也要乱起来了，有老友写信给我，让我过去帮他们一把。”她望着庭院外的天空，目光灿灿：“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发生巨大的变化，我也想去看看，所以不能留在这里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正端着一碟梅干朝这边走来的上村身上：“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送她回老家。她可是真的好久没用过剑，一个人回去还挺让人担心的……”

上村正穿过庭院；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把碟子放在一边的岩石上，朝一侧屋檐下走去，在地上拾起什么，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看，燕子巢掉下来了。”小小的燕巢被上村小心地托在掌心，“我想把它放回去，架得更牢一些，不然来年它们该找不到家了。”

“我来帮你。”斋藤起身，从储藏室找来了梯子。二人一起朝屋檐下走去。

山崎在房间里撑起身子，望着屋檐下的二人。斋藤扶着梯子，上村站在梯子上，小心地将燕巢放回原处。山崎望着上村微微笑着的脸，望着夕照落在她的肩头。那初夏温暖的空气，正和着风穿过她的发梢，也涌进纸拉门里，穿过山崎的。山崎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放好燕巢，上村将梅干端过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山崎说：“要不，我还是让你看看我的剑吧。”

山崎笑着，摇摇头：“不用啦。”

在那之后的数年间，山崎望见堂前的燕飞回又离去。直到最后，她也再未听到过上村的消息，而这或许才是离别的意义。

（完）

（写于2024/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