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神明的世界里许个愿吧。

*代入的形象和年龄差是土豆小狗时期的nagi和现在的marino

*借用了《凪のお暇》中的一个情节

1.

又一滴汗沿着鬓角滑落下来。小岛没心思擦掉它，只是低着头，看着它落向地面，砸开一小滩水渍。明明已经秋天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热，真想钻进旁边便利店卖冰淇淋的冰柜里去啊。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无意识地触碰着左手手肘上的伤口。

今天放学后，她被那帮讨厌的女生推倒在洗手间的地砖上。手肘磕破了，书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她们捡起她的钱包，把她打工赚来的钱全部拿走了。生活费一下没了着落。父母早就不在了，辗转流落到的这家亲戚也不愿多为她出哪怕一日元。这样的话，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更别提学年开始要缴纳的书本费之类。

没有人能帮助自己，只有等待神明降临了。小岛从社交网络上得到了这个答案。只要做神明大人要求你做的事，有求必应的神明大人就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于是，她在摔裂了的手机屏幕上编辑好推文发出去，没过多久就等到了回应。

按照要求站在这家便利店前，小岛等待着那位名叫“Kさん”的神明大人的降临。

已经快晚上九点了，身穿JK制服的女生这个时间不该在外面晃荡。因此小岛一边等待，一边时不时四处张望一眼，如果有警察出现，就得马上躲起来。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望见一个穿西装的男子从路口走来。她紧张得心砰砰直跳，不自觉盯着那人，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可男子只是和她擦肩而过，奇怪地瞥她一眼，便走进便利店去了。

原来只是路人而已。小岛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懊恼。大概是既害怕对方来，又害怕对方不来吧。

燥热的夜气里，小岛额前的刘海早已被汗水濡湿。今晚一丝风也没有，只有空调外机在不远处吐着热气。紧张混杂焦躁，她忍不住转头，只见到刚才进去的男子结完账，目不斜视地走出门，收银台的店员小姐脱下围裙交给来上夜班的同事。

碎裂的手机屏幕再次被点亮。九点零五分。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而神明大人还没有现身。也许该走了，但如果真的走了，钱的事情该怎么解决……小岛低下头思忖着，指尖愈发焦躁地划过手肘上的伤口，仿佛痛感能填补这份空缺。

忽然，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小凪？”小岛循声望去，站在她身边的的却是她几分钟前看到的要下班的店员小姐。

这位店员小姐比小岛还矮半个头，明明是大热天，却穿着长袖帽衫。帽衫的袖子略长了一点，把她的手整个笼住了。她戴着帽衫上的兜帽，兜帽下一头长卷发就这么披散着。帽沿下的阴影衬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脸上的神情懒懒散散的，眼睛很大，却谈不上明亮。她见小岛一直盯着自己，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把原本拉到下巴处的口罩又戴上了。

“您认识我吗……？”

店员小姐点点头，打开手机给小岛看了一眼聊天记录：“我就是Kさん。”

所以说，这位就是神明大人？

小岛不禁“诶？”了一声，弄得对方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位容易害羞的店员小姐别开视线，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挎着的购物袋里拿出一支冰淇淋递了过去。“外面很热吧？这是给你的。”她说。

冰淇淋是草莓口味的，小岛从小就最喜欢这个口味。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偶然选中了这个口味而已，不知为何，小岛还是暗自觉得开心。此外，对方是女性这一点也让她安心了不少。心头的焦躁一下散去了许多，小岛不禁对她笑了笑。

店员小姐对于小岛的笑不予置评，只说想让小岛来自己家坐坐，便自顾自走在了前面。“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仿佛是为了让这位乖巧的JK放心，她特地回过身来补上一句。

小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那个微微弓着背的身影。刚才她回身的片刻，借着便利店灯牌稀薄的光，小岛隐约瞥见了她拉链敞开的帽衫下短袖衬衫上的名牌。

“幸阪茉里乃さん？”

幸阪立刻低下头一看，低沉迅速的一句“啊，又忘了摘名牌。”后就赶紧把名牌摘下来塞进口袋。“叫我茉里乃就好。”

一路几乎没怎么交谈，小岛只是跟在幸阪身后，慢慢走到了一幢既没有门禁也没有电梯的廉价公寓楼下。“我就住在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放心吧。”幸阪回过头向她解释完，转身朝楼上走去。

小岛在半路上就把冰淇淋吃完了，此刻正咬着手里的木棍。木头味混杂着残存的草莓味，加上有些年头的公寓走廊上陈旧的木质气息，让她回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咬着冰棒棍躺在外婆家的榻榻米上的画面。幸阪略带鼻音的说话声也像这种画面一样让人安心。小岛没来由地相信，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因此，她听完幸阪的解释后，只是点了点头。

出三楼楼梯口左拐，幸阪在302号房门前停下，掏出一把挂着可爱的粉色兔子挂件的钥匙打开了门。小岛在门口脱了鞋，跟着她走进这间小小的单身公寓。狭窄的开间里只有几件最基本的家具，陈旧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可仔细一看，到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沙发上排开几只小玩偶，像是房主认真生活的证据。

窗户开着一条缝，没有一丝风吹进来，房间里几乎和外面一样闷热。幸阪先是习惯性打开了风扇，又望了一眼在房间正中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岛，便关紧了窗户，把空调打开了。

“最近很热呢。”她对小岛说，又指了指餐桌旁的位置，“坐吧。”

小岛听话地坐在桌旁，看着幸阪脱下帽衫挂在衣架上，又随手扎了个低马尾，把从便利店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摆进冰箱。

“吃过晚饭了吗？”“…还没有。”

幸阪便拿出两盒便当放进微波炉加热，又拿着两罐汽水坐到桌前，拉开一罐递给小岛。小岛捧着冰凉的汽水喝了一口。大热天里喝到的第一口汽水永远是最畅快的，萦绕在小岛周身的燥热一扫而空。她放下汽水罐，向幸阪笑着说了声谢谢。

幸阪刚拉开自己那罐，视线却落在小岛手肘上的伤口上。小岛立刻把伤口捂住：“没事的，已经快好了！”幸阪摇摇头：“这样会留疤的。”

说着，她便在床头柜里找出医药箱，在小岛身边坐下，用棉签沾上碘酒，小心地给她的伤口消毒。“疼吗？”“还好。”“怎么弄伤的？”“…体育课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小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真相，只是看着身边这位温柔的陌生人为她轻轻缠上纱布。

上次被这样细心照料，已经是很久之前，父母还在时的事了。小岛的鼻头忽然有些发酸。微波炉适时发出“叮”的一声。“我去拿吧！”小岛说着立刻站起身，揉了揉鼻尖，走去开微波炉门。

“太烫的话就用旁边的洗碗布包着再拿过来吧。”幸阪一边说着，一边把医药箱收好。

两个人在桌边对坐着，打开各自的便当。小岛一边吃着，一边偷偷望着对面。幸阪吃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炸鸡块便当，时不时拿起和她一样的汽水喝一口。刘海一侧的鬓发垂下几缕，她伸手轻轻搭在耳后。她的肌肤在灯下显得愈发白皙，脸颊更是白里透红，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地，像小动物一样可爱。纤长的睫毛也温和地下垂着，小岛的视线被引导到她的面中，忍不住开始数起她脸上的痣来。

一颗、两颗、三颗……好像足足有六颗，也许还有这个角度看不到的。真可爱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她想着，看得入了迷，没注意到自己直白的视线已经害得对方脸红起来了。

“小凪？”幸阪终于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啊、对不起，因为茉里乃さん的脸很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小岛立刻坐直身子慌张辩解道。幸阪的脸更红了。“突然说什么啊……”她低下头去，用认真吃饭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太容易升温的害羞。

小岛又微微笑起来。这已经是见到幸阪后，小岛第三次露出笑容了。她明明只是一个刚知道名字不久、还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啊。可是，小岛在她身边，感受到的却是久违的放松。或许，还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类似幸福的感觉。

只是，这种感觉过了神明降临的今夜，就会消散吧。小岛想起今晚本来的目的，便趁着这幸福的幻觉给她的勇气，朝幸阪开口道：“其实…这个伤口是我被人推在地上时磕破的。班上有一伙喜欢欺负人的女生，她们把我的钱全都拿走了。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其他能给我钱的人了。打工的地方两周才结一次工资，如果今天拿不到钱的话，接下来两周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所以我才发了那条推文……”

说话间，小岛偷偷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幸阪只是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完全没有插话，最后也只是回答了句：“我知道了。”

等二人都吃完饭，幸阪从随身带着的钱包里取出几张递给小岛：“这些应该够你撑过两周了。”小岛接过钱连连道谢。“这没什么，是我自己想帮你的。”幸阪说着，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学校吧？”

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了，小岛要是现在一个人出去，就真要被警察当成四处游荡的不良JK抓起来了。于是，幸阪又披上那件白色帽衫，陪小岛上了回家的地铁。

地铁摇摇晃晃，小岛的右肩时不时轻轻撞着坐在她身边的幸阪的左肩。她听到幸阪说：

“别再做这种事了。不然，会变得没法回头的。”

小岛点点头：“我再也不会做了。”

“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再来找我。”说着，幸阪叫小岛摊开手，将一把挂着粉色兔子挂件的钥匙放在小岛手心。

“诶？这不是茉里乃さん的家门钥匙吗？”

“这把是备用钥匙。如果我不在家，你可以直接进去，想吃什么自己拿就好。”幸阪说到这里又害羞起来，带着鼻音的声音黏黏糊糊地小下去，“就算没什么事，只是单纯想来找我玩也可以……”

小岛望着躺在手心的钥匙，和挂坠上的小兔子对视着。她又听到幸阪说：“不过，我不希望小凪再被人欺负了。”

幸阪说着，从头到脚打量了小岛一眼。“小凪这么高，一般的女生根本打不过你吧。”

“诶？”小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行的话就来找我帮忙。”

“可是茉里乃さん比我还矮半个头吧？”

幸阪听后有些哀怨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小岛一边道歉一边偷笑。

到站了，幸阪送小岛到她家附近，道别后目送她离开。小岛向家的方向走去。她握紧了手中的钥匙，久违地觉得内心充满了勇气。

2.

在幸阪的帮助下，小岛成功地撑过了这半个月，领到了打工的烤肉店发的工资。躲在学校的厕所隔间算好下半个月的开支，她一边想着要把剩下的钱还给幸阪，一边走出隔间。

一出门，小岛就被之前那三个讨厌的家伙堵在门口，看来她们是尾随她进来的。

这一次，小岛没有再退缩。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带头的那个女生，从她们中间疾步直穿过去。她们回过身还想朝小岛发难，身高165的魁梧JK立刻举起旁边工具间外的拖把，对准了这几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家伙。有人想上前，小岛一戳就把她戳了个趔趄。

“想欺负我，先长高十厘米再说吧！”

“哈？”

“怎么回事？”似乎是动静太大引来了值班的保安，那几个人见势不妙，立刻跑了出去。懒得回答保安的问话，小岛握紧包里那把来自幸阪的钥匙，感受着金属坚硬的轮廓，大步走了出去。

顺带一提，那几个只是爱找软柿子捏的家伙在那之后再也没找过小岛的麻烦。

必须得登门感谢才行。小岛在line上和幸阪确认过时间，认真挑选好她可能喜欢的玩偶作为礼物，周五一放学便乘地铁前往幸阪居住的公寓。

地铁上，小岛正思考着等会要怎么和幸阪道谢，以及要不要约她出去吃饭之类的事，一个身材高挑的别的学校的女生却吸引了小岛的注意。那个女生戴着头戴式耳机，拉着车上的吊环闭目养神。她的睫毛修长又浓密，气质乍一看有些阴郁，可毋庸置疑是出挑的好看。小岛生怕她这样会坐过站，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前提醒她一句，结果一到站，那个女生立刻睁开了眼，和小岛在同一站下了车。然后，选择了同一个闸机出口，出站后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有点太巧了吧？小岛在她身后十几米望着她的背影，和她用同样的步调走着，心想。

幸阪住的公寓就在眼前了，那个女生轻车熟路踏上了公寓的楼梯。她也住在这里？小岛跟着她上了楼，看着她在三楼楼梯口停下，然后左拐。诶？难不成她住在幸阪家隔壁？小岛这样想着，眼睁睁看着她在幸阪住的302号房门前停下，又看着她在包里摸了一会，掏出一把和小岛拿着的那把钥匙一模一样、挂着粉色兔子挂件的钥匙。

小岛这下也顾不上礼不礼貌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道：“你是从哪拿到这把钥匙的？”说着，把自己那把也掏出来。

没想到，那个女生只是扫了一眼小岛和她手里的钥匙，就露出一个微笑。“诶——茉里乃さん又找到新的小孩了。”她懒散地答着，手中的钥匙插进锁眼一扭，眼前的门就这么吱呀一声打开了。

什么意思？没等小岛问出口，门里的喧闹声就先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玄关摆着好几双制服皮鞋；小岛脱下鞋，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穿着不同学校制服的女生在一起玩闹的画面。

“啊，美羽ちゃん也到了，这次没有迷路吧？”沙发上握着手柄的小个子女生朝门口望了一眼，又专注在电视机上的游戏画面上了；她注视着屏幕的眼神明亮又锐利，左眼下有一颗泪痣。

“美青，人到齐了，我们准备做饭吧。”唯一不穿校服、看起来比其他人都成熟的女生拍了拍坐在沙发扶手上翻着漫画书的短发女生的肩。被叫作美青的女生立刻放下书，乖乖地跟着她进了厨房。

“大家快看，有新的小孩来玩——”和小岛一起进门的村山拉长声音呼唤着大家，又拉了拉小岛的袖子让她进屋。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小岛。“欢迎！”“欢迎~”四处此起彼伏响起温暖的问候声。

“初次见面，我叫小岛凪纱！”小岛还没弄清状况，但总之先朝房里的大家鞠了一躬。“初次见面，我是向井纯叶，叫我纯ちゃん就好！”她一起身，就被这个自来熟的自称纯ちゃん的女生拉过去，坐在餐桌边毫不拘束地聊起天来。小岛其实也是个爱说话的人，很快就和她熟络起来。

原来，大家都曾受过幸阪的帮助，拿到过幸阪家的钥匙，今天也是作为茉里乃さん的小孩约好在她家见面。因为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所以大家也并不介意向井为新来的小孩讲讲她们的故事。

“在打游戏的是谷口爱季ちゃん。”谷口听向井叫到自己的名字，投过来一个完全偶像的微笑，“她想做偶像，背着家里人报名，到了最终面试这一步才被家里人发现，结果她爸妈死活不让她去，害得她错过机会。她哭了一整天，去茉里乃さん打工的店里买东西时，被茉里乃さん发现她的眼眶肿得厉害。”

谷口握着手柄越战越勇，一边回应道：“等我离开家去上大学，我还会继续报名的。”靠在谷口身边呆呆地看她打游戏的高挑女生像猫一样蹭了蹭谷口的头：“我会推爱季ちゃん的哦。”

“这位是村山美羽ちゃん，家里管得很严，和家里人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程度。有一次吵得太厉害，她妈妈把她珍藏的玩偶全都扯烂扔了出去，气得她离家出走，又是被茉里乃さん发现了。”

厨房里传来阵阵诱人的香味。小岛转过头去，看到帅气的短发女生正轻轻揽着在做饭的女生的腰，低下头接下一口来自她的投喂。“好吃吗？”“只要是璃花做的，什么都好吃。”被称作璃花的女生立刻露出了世上最幸福的笑容。

“ishimori——”没眼看的向井抱怨了一声，继续介绍道，“那边是已经大学毕业的石森璃花姐和还在上高中的的野美青ちゃん。她们俩为了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克服了很多困难，而茉里乃さん也帮了她们许多。”村山此时起身走到石森身边扯了扯她的围裙：“我也想吃…”石森甜甜地笑着，也夹起一块喂到她嘴里。

向井彻底看不下去，转头朝谷口求救：“爱季ちゃん快管管她们几个吧。”谷口这才放下手柄，也抽开一把椅子坐在她们身边：“纯ちゃん还没说自己的事吧？”

“我嘛…”向井这时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谷口帮她说道：“纯ちゃん见义勇为却被反咬一口时，是茉里乃さん站出来帮你解围的吧。”

“如果那时没有她在，我会有大麻烦的…”“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对茉里乃さん很感激。今天我们也是早就约好要带上食材，做好饭和她一起吃，然后再一起玩游戏。”谷口解释道。

向井转向小岛：“凪呢？”

“我……”小岛整理好思绪，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还有幸阪如何帮助自己全都和盘托出，大家也都认真听着。等小岛说完，的野感叹“茉里乃さん果然是最伟大的人类了吧”，引来全员赞同。

石森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家把饭菜端上桌，正好听到门锁一响。下班回家的幸阪一进门，小岛之外的几个人都像期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冲到玄关迎接。大家你一眼我一语，而小岛站起身，停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望向她们。她捏紧装着玩偶的礼品袋，却怎么也没法在这种状况下把感谢的话向被簇拥着的那个人说出口。

3.

真不愧是茉里乃さん啊。小岛趴在课桌上，望着line群里不断向上跳动的聊天消息想着。这是幸阪和她的孩子们的群组，而小岛从那天起也成了群里的一员。她那天终归是向幸阪好好地道了谢，送的礼物幸阪也很喜欢，也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了饭打了游戏。大家都很好，茉里乃さん是最好的那个。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一天了。

……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会觉得不够开心？小岛坐起身，顺着群里的话题发了几句，又垂下头去。在我之后，她一定又会捡到新的小孩，扔进这个群里吧……想到这里，小岛发现自己最先产生的情绪居然是嫉妒，即使她清楚，像幸阪这样好的人，当然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小岛，大家都回去了，你还不走吗？”值班的老师探进头来，有些奇怪地望着这间黄昏的教室里独自一人的女生。

“啊、抱歉！”小岛立刻起身快步走出教室。走廊外的夕照很美，她平时总会驻足观看，而现在的她却不屑一顾，只是飞快地、像在逃离什么东西一样疾走着，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那份僭越的占有欲甩在身后。

可是，就算无法独占，那么成为她心中的第一位总可以了吧？成为她的所有小孩里，最了解她，她也最喜欢的那一个……

怀着这样的想法，小岛每天都在line上找幸阪聊天。对方因为小岛常来找她而感到开心，小岛也保存了很多来自她的可爱表情包。可即使在网上已经熟络，小岛仍然察觉到，对方并未真正敞开心扉。她想着，也许需要线下多见几面吧？

从烤肉店下班时刚过晚上九点，小岛确认了一眼日期，今天幸阪也会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晚上九点下班。

既然给了钥匙，就是可以不打招呼直接去她家的意思。于是，小岛在九点半打开了幸阪的家门，里面却一片黑暗。开了灯，往屋里的每个角落看了又看，也不见一个人影。

上次在这里时，七个人其乐融融闹作一团。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盘、敞开的零食袋子、随处乱放的游戏机手柄……拥挤的小开间里乱糟糟的。到了今天，房间早已被爱干净的主人收拾得一尘不染。零食早就吃完了，游戏机也被带它来的谷口带回家了；除了那几只在沙发上一字排开的玩偶，房间里一片寂寥。

小岛在沙发上坐下，抱起自己上次送给幸阪的玩偶，低下头和它对视着。戴着蓝帽子的小鸭子，眼睛又黑又亮的，露出大大的微笑。不记得是谁说它长得很像小岛来着。奇怪，明明当时想买的是幸阪可能喜欢的玩偶，却无意中挑了一只和自己很像的孩子吗？

她将小鸭子紧紧抱在胸前。茉里乃さん坐在这张沙发上时，偶尔也会从这些孩子里挑选出这一只来，像这样抱住吗？……小岛忽然感到一阵落寞，把它放在了一边。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了，门外依然没有动静。小岛打开line，只想问一声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却连做这么一点事的勇气都没有。群里有人在约明晚一起看恐怖片，小岛在输入框里已经一脸兴奋地答应了，却没心情点击发送。

十一点，幸阪还是没有回家。实在是太晚了，小岛站起身来，决定今晚的等待就到此为止。

也许应该提前约定好时间。于是，小岛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个二人都空闲的夜晚，试探着发消息过去：

“茉里乃さん，今天下班后能来你家玩吗？”

对方回消息一向很快，打开来却是：

“抱歉，今天晚上我有其他事，下次再一起玩吧。”附带一个眼泪汪汪抱歉的表情包。

按道理只要再约别的时间就好，可鬼使神差地，小岛却提前下了班，蹲守在了幸阪打工的便利店附近。

九点过三分，幸阪从便利店下班，小岛跟上去，见她径直回了家。过了好一会，躲在不起眼处的小岛终于等到幸阪出了公寓楼。她化了全妆，戴了首饰，身上是精致的裙装，一看就精心打扮过。

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该不会…是去见恋人？小岛越想越觉得不安，跟踪她上了地铁，一路坐到歌舞伎町附近，跟着她下了车。

这个街区一向繁华得令人不安。高楼耸峙在狭窄的道路两侧，四周铺满亮得晃眼的霓虹灯。人潮如同暗河，形形色色的欲望在其间涌动。小岛被这样的人流裹挟着向前走，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冲散了，却找不到哪怕一块浮木可以抓住。

幸阪的身影就在前面不远处，在小岛快要跟不上她了的时候，她拐进了旁边的一家公关俱乐部。小岛自然没法就这么跟着进去。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皮条客，在附近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咖啡厅坐下，透过玻璃悄悄望着这边。

公关俱乐部门口的灯牌在这样的夜里比太阳还要耀眼，上面挂着的公关们的照片更是不像凡人，照片旁写着的营业额几乎都是以亿为单位。小岛粗略算了算自己打工的薪水，就算干上一整年也未必赶得上这些人一个月的收入。

她从来就听说，来到这种地方的人，心中都有着难以填补的空虚。那么，这么多钱币堆砌而成的堡垒，究竟掩护着多么庞大的空虚呢？又或者，是爱也说不定。这样的空虚或者爱里，莫非真有来自幸阪的那一份吗？小岛发自内心地害怕着这一点。

这里的咖啡很贵，她也喝不惯咖啡，但只能点上一杯才能获得坐在这里的权利。没有看手机的心思，她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杯中的苦涩，望着那家店的方向枯坐着。

在漫长得令人绝望的等待后，终于，她捱到快午夜12点的时候，看到幸阪在一个公关的陪同下走出店外。那位公关一头金色短发，穿着剪裁得体的金线西装，无论身段和相貌都很出众。小岛仔细观察，看出那是一位男装打扮的女性。她轻轻环着幸阪的腰，和她谈笑着。幸阪像是醉了，靠在她的肩头抬眼望她。她在幸阪的唇角落下一个吻。幸阪眼中闪起光，露出近乎迷醉的笑容。

那是和自己相处时、和上次见到的孩子们相处时露出的笑容都不一样的笑容。那里面含着小岛尚且无法企及的、唯有成人的世界才能赋予的东西。可是，露出那样的笑容的幸阪，无疑是幸福的。

意识到这一点，小岛再也没法看下去了。她匆匆走出店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4.

在那之后，小岛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仍然和幸阪在line上联络，也照常在群里发言。可是，她开始害怕想起幸阪。只要想起，那一夜所见到的一切就毫不留情地冲进脑海，唤起小岛从未有过的嫉妒，然后就是从未有过的痛苦。

可人的内心一旦曾被填满，虚无就变得难以忍受，哪怕剩下可供充饥的只有痛苦。不知不觉间，小岛的心里已经满是幸阪的事。上课的时候也好，打工的时候也罢，她时不时就会把手伸进口袋，暗自握紧那把钥匙。钥匙坚硬的轮廓给了她勇气，如今也坚实地刺痛着她。

小岛不停地想着。想知道她脸上的痣究竟有几颗。想再见面。想和她一起吃刚热好的便当。想坐在她身边和大家一起玩闹，直到大家都困了，而她困得倒在自己肩头。想取代歌舞伎町的那个家伙，成为唯一一个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笑容的人。

想和她在一起。

小岛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更喜欢她。

可是，这份喜欢又能到达何处呢？在line的聊天框里输入了那么多字，最后都删掉了不是吗？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高中生而已，凭什么让她承受这份一厢情愿的喜欢？

……小岛又一次躲在了幸阪的公寓附近。

302号房的灯灭了。小岛等待着的那个人下了楼，穿着和上次不一样的精致裙装上了地铁。小岛就坐在离她不远处，压低了帽檐，祈祷她这次是去别的地方。

然而，小岛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在歌舞伎町附近的那站下了车。小岛追上去，追得越来越紧，直到在出站闸机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幸阪显然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地铁卡也掉在地上。“小凪？”她望着少女的脸，惊讶得甚至没能马上将卡捡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小岛一言不发地俯身捡起卡还给她，又拉着她来到避开人流的角落。可当看向那张自己一直期待见到的脸时，小岛发现自己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那张脸被它的主人用妆容精心装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看；只是，这一切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小凪，发生什么事了吗？”幸阪看着眼前紧咬下唇、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的少女问道。等了一会，小岛还是踌躇着没能开口，幸阪便说：“小凪，我还有事，我们明天再……”

不能再犹豫了。小岛在幸阪即将逃离现场时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茉里乃さん…能不能不要再去那里了？”

她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握紧了幸阪的手腕，像是因为没有劝回她的信心，下意识地想强行将她拉走。幸阪有些吃痛地收回手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去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在听到这个形容后，换作幸阪自己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我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虽然表情没有变化，小岛察觉到她已经很生气了。“…这么说，你什么都看见了？”

小岛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摇摇头，可面对着幸阪逐渐冷却的视线，终于还是点点头。

“你跟踪我？”

“我……”小岛没什么可以争辩的了。就算自己是偶然看到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只是想知道你平时都会去哪里……”

幸阪打断了她：“把钥匙还给我。”

小岛摇了摇头。幸阪的语气更加坚决了。“钥匙。”她伸出手。

小岛的眼眶立刻红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钥匙和那只小兔子都在钥匙圈下摇摇晃晃地，只要小岛一松手，它们就会立刻物归原主。可是，她将钥匙在手心握紧了。“茉里乃さん，对不起！我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求求你，别把钥匙收回去……”

她的声音里逐渐带上哭腔，幸阪甚至差点都要心一软，同意她的请求了。可幸阪还是摇了摇头。

对方的决心使得小岛自己也动摇起来。就在那个瞬间，她瞥见一旁的电子显示屏上恰好开始播放回程的地铁进站的消息。

“抱歉！”

她立刻掉头飞奔向站台。不顾幸阪在她身后的呼唤，她奔向即将出发的列车，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跳了进去。

5.

一下车，小岛就向幸阪的公寓走去。去那里干什么？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就这么归还这把钥匙。

茉里乃さん给过我在那里等她的权利，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在那里等到过她不是吗？小岛的脚步越来越急促，最后干脆跑起来。她下定决心，这一次非得等到幸阪回家不可。

她跑上楼，停在门前，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口，又一次打开了这张门。

她打开灯。已经很晚了，家里当然不会有人在。只有一张纸在门缝下躺着。小岛捡起来扫了一眼，是公寓管理处催缴房租的通知。她把纸随手放在桌上。

在沙发上坐下，心跳也平息许多，一股倦意这才袭上来。她想仰头靠在沙发背上休息，后脑勺却咚一声猝不及防磕在后面的墙上。她捂着头回过身，才发觉这沙发的背原来那么矮。仔细感受了一下，坐垫和靠背的质地也都不够柔软。茉里乃さん真的能在这种地方获得充足的休息吗？

这让小岛认真环顾起四周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幸阪平时生活的地方。只供一人居住的开间陈旧又狭窄。主人将它收拾得很干净，可这一丝不苟的干净反而让这里显得寂寥。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沙发、电视、餐桌椅、床、床头柜、衣橱、老式电风扇、看起来很旧的空调。“多余”的东西只有堆在沙发上的玩偶们。该不会连这也是她的孩子们送给她的吧？

小岛起身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只放着一盒快过期的便当和几罐汽水，冷冻室甚至根本没有启动。橱柜里除了一点碗筷之外空无一物，厨具和调料也一概没有。莫非她一直靠在便利店打工拿的免费便当填饱肚子吗？仔细回想，第一次来到她家时明明正值酷暑，可她下意识的动作却是开电风扇，想起小岛也在家后才把空调打开。在那样酷热的夏天，她平时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吗？

衣橱里几乎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物。在此映衬之下，那几条单独挂着的裙装显得格格不入。这些都是为了去见那个公关买的吗？

小岛关上衣橱，在床头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医药箱、化妆品、日用杂物、细看并不值钱的首饰、还有一叠纸片。小岛拿起来看了看，全都是待支付的各类账单，有的甚至已经接近逾期了。

没有发现钱或者其他值钱的东西。果然是因为没什么可偷的，才放任这么多人拿着自己家的钥匙吗？这样想着，小岛拉开了床头柜的下层抽屉。

那里只孤零零地躺着一个上锁的黑色铁盒。

很简单的锁，若是有人成心要偷，恐怕是不难撬开的，所以里面放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可既然上了锁，就代表这里面装着即使是拿着钥匙、被溺爱着的孩子们也不能随便触及的东西。

小岛捧起盒子晃了晃，听到金属制品的碰撞声。钥匙？除此之外，细听还能听见纸页的摩擦声。她努力掰动盒盖，锁头摩擦出痛苦的金属声。

打不开。就算是简单的锁，也不是光靠蛮力就能打开的。小岛当然清楚这一点。那把锁在灯下黄铜色的反光亮得晃眼。小岛的心中泛起一阵委屈。她哭了出来。

茉里乃さん的确对你很好，可你只是众多被她垂青的人中不起眼的一个。她甚至也不给你用同等的爱回馈她的机会。说到底，她最开始随手将爱施与你的这种行为，不也是一种任性吗？可为什么只有你的任性不被认可？

小岛质问着自己，抽泣着。她的心头甚至升起一股怒火，却不知这怒火是朝向幸阪还是她自己。她高高举起盒子。既然打不开，我就把它砸开好了，她心想。

就在这时，门口的锁销一转。小岛抬起头。幸阪回来了。

“小凪。”幸阪的语气并不显得惊讶。虽然平时看起来不紧不慢，但她并非真正迟钝的人，因此在小岛逃开的瞬间就料到了她的目的地。没能在车站追上小岛，幸阪便坐下一趟车回来了。

小岛望向幸阪的目光湿润地颤抖着。她举着盒子的手臂悬停了一会。终于，她放下了盒子。

放下盒子的动作似乎消解了她的一切决心。她想忍住哭泣，却一点也忍不住。她把钥匙放在床头柜。“擅自闯进茉里乃さん家了，抱歉。之后我不会再来了。”说着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可是幸阪拦住了她。“茉里乃さん？”她有些惊讶地站住了，任凭自己被幸阪拉着坐到床沿。

幸阪用指背擦拭着小岛脸上的泪水。小岛从未见过幸阪用此刻这样温柔的眼光注视着自己。这样的目光轻易击溃了她。她伏在幸阪肩头，哭得更厉害了。幸阪任凭她这样靠着，轻轻抱着她，时不时摸摸她的背。等到她哭够了，幸阪才说：

“小凪想看盒子里的东西是吗？那就给你看看好了。”

幸阪解开锁，打开盒盖。最上层是好几把备用钥匙，每个都挂着一样的粉色兔子挂件。看来她给小岛的那一把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把钥匙放到一边，把压在下层的一叠纸片拿了出来，放在小岛手中。“你自己看吧。”她说。

小岛低下头，拿起最上面的一封。这封信是两年前收到的，来自一个叫增本绮良的人，甚至没有拆封。她向下翻去，又是时间更早的好几封没有拆开过的信，来自增本绮良或者上村莉菜。

“她们是我的朋友。”幸阪顿了顿，补充道，“…以前的朋友。”

更下面的信就是拆开过的了。小岛马上别开视线。“没关系，你看吧。”幸阪这样说了，小岛才敢将信纸展开来。这些信都是来自这两个人的。从内容推测，增本是幸阪中学时代的好友，而上村则是幸阪曾经打工时认识的前辈。信的内容从分享日常生活开始，渐渐隐含着对幸阪现状的担忧。到后来，增本甚至开始责备起幸阪为什么既不回信、line上也不回复来。

——“我说过无论以后去了哪里，都不可以不理我的吧？”“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辈子都不可以丢下对方不管的吗？”增本在信上写过这样的话。这孩子看起来也有够任性的。

上村前辈的话就要温柔许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尽管跟我说吧。我们一定能像之前一样，一起跨越过去的。”她在一封信里如是写道。

只是，这些话语似乎都没能等到幸阪的回应。仔细一看，连这些信寄到的地址都根本不是这里。

“因为怕她们上门来找，我就搬到了这里。”幸阪解释道，“她们不知道我搬走了。”所以来信的时间才会停在两年前吗？

小岛将所有信匆匆读完，放回了盒子里。她望向身边那个任由她窥视自己一切秘密的人。幸阪只是坐在那里而已，可此刻看起来却异常疲惫。她现在本该容光焕发地坐在那个人身边不是吗？可是，她的确选择了回到这里。

小岛心中一瞬间充满了歉疚。“茉里乃さん为什么不给她们回信？”还有，为什么害怕见到她们，为什么帮助包括我在内的这些孩子，为什么要去找公关，为什么选择了现在这样的生活……这一切疑惑，小岛全都问不出口。

不知是看出小岛的心事，还是原本就打算把一切说开，幸阪抬起疲惫的目光，开始了自白。

“我从小开始，就什么都做不好。没有喜欢的人，没有喜欢的东西，也没有想做的事。什么也没有，只是活着而已。这样的人，很糟糕吧？”

“绮良ちゃん，上村前辈，她们都在为想做的事情而努力，也有了自己的人生。只有我一直停在原地。哪里也不想去，哪里也都去不了。所以我没能追上她们，也早就放弃追上她们了，到后来连和她们联系都做不到。”

“我这样的人，应该没有必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吧？但是我又害怕死。所以，我想我只能为别人而活。帮助别人，满足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开心，这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所以我才会选择帮助你们，才会去你所说的，那种地方。”

“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幸阪在这里停下了。

我帮不了她。小岛心中瞬间得出这个答案。一个帮不了她的人逼迫她说出这一切，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事了。

可是，她却听到幸阪又说：“不过，我要谢谢你，小凪。谢谢你愿意接受我任性的帮助。”她看到幸阪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钥匙，能还给我吗？”

小岛把钥匙放下，离开了这里。房间里又回归寂静。幸阪在原处默默坐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沙发上，小岛送给她的玩偶仍然睁着黑亮的双眼，静静坐在她身边。她捧起玩偶，轻轻抱在胸前。

6.

交出了钥匙，退出了line群，删除了幸阪的联系方式。那一夜过后，小岛回到了幸阪未曾出现过的生活里。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小岛寄居的亲戚家依然对她不管不顾，而她也继续为了生活在烤肉店打工。摆脱了霸凌者后，小岛终于可以专注于学业，以考上好大学、搬出去独立生活为目标而努力。那个热夜遇到的神明和她的故事，小岛也不再记起。

转眼就到了冬天。即使是在寒假期间，小岛也保持着白天去补习班，晚上打工的生活方式。下雪的日子渐渐多了，可即使出门时恰逢片片瑞雪飘落，忙于在两点间奔波的小岛也无暇抬头多看一眼。

下了课，走进烤肉店，穿起围裙招待客人，又拿起夹子娴熟地为客人将肉烤得恰到好处。牛五花的焦香在烤网上滋滋作响，小岛抓准恰当的时机把肉翻动了一下。这时，坐在桌边的高中生模样的客人朝她抬起头，似乎仔细确认了小岛口罩下的身份才搭话道：“凪？”

小岛一直装作没认出她，这下也不得不回话了。“美羽ちゃん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饭？”她把烤好的肉送到这位客人的盘子里。

“爱季ちゃん全家都去旅行了，璃花姐也在忙着约会。”村山慢条斯理地把一块肉包进生菜里，“又不想叫别人，只好自己来了。”

“诶——这样啊。”小岛拉长声音答道。村山正陶醉在美食之中，想必不会对小岛的敷衍产生什么怨言。

这样想着，小岛想转身去服务别的客人，却被村山拉住了。

小岛实在不想被问到当初退line群的原因，可村山好歹是客人，也不能就这么逃开。好在一向善解人意的村山没有就这一点发难。然而，她说出的事却更让小岛烦恼：

“茉里乃さん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她怎么了？”小岛问道，虽然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村山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你去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她不喜欢被问起这些，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她……”村山又包好一块肉吃下去。她抬起头望向小岛：“也许你有办法？”

小岛不得不一直想着这件事。村山是个心思敏锐的人，所以她对幸阪的感觉不可能错。可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难道她知道自己和幸阪之间的事不成？小岛摇了摇头。这家伙大概只是遇到事就习惯性找人帮忙而已。

这点先不论，小岛真正在意的是幸阪的事。好不容易忘掉的人一下子又回来了，小岛先是感到一阵烦躁。可烦躁过后，所有关于她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

她的眼睛、痣、发尾的弧度、还有笑容。那该死的幸福的笑容，小岛又不受控制地想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只能去找她了。这样想着，小岛又一次走在了通往那家便利店的路上。

这次，她没有必要再躲在暗处观察了，要做的只有光明正大走进店里，迎着那位戴着“幸阪茉里乃”名牌的店员小姐惊讶的视线向她抛出一个问题而已。可是，当小岛在幸阪以前当班的时间走进店里时，站在柜台的却根本不是她。

“幸阪？她一个月前就被辞退了。”

事情不太妙。小岛立刻去了幸阪的公寓，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应。

“吵什么吵！”住在隔壁的中年女人伸出头来骂了一句。“抱歉！”小岛朝她双手合十，“您知道这家人去哪了吗？”

“我哪知道？浓妆艳抹的，不知去哪里鬼混了，一整晚都不一定回来！”

小岛立马飞奔下楼，坐上去歌舞伎町方向的地铁。

踏入那样的地方仍然让小岛觉得不安，但事到如今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歌舞伎町的火热程度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冬日也丝毫未减。落在地上的雪来不及扫，被来往的人流踏出一道道黑色的脏污。小岛急匆匆走到那家店附近，险些因为地上的暗冰滑了一跤。

店门口似乎有人在争执着什么。等小岛望过去时，争执已经接近尾声了。“再来纠缠，我们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店里的保镖将幸阪一把推出店外。幸阪摔倒在地，却立刻爬起来想再进去，两个高大的保镖马上墙一般将门口挡住。幸阪后退了几步，望着他们好一会，终于像是自知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一般，转身离去了。透过店门的缝隙，小岛隐约看见店里一片欢闹，有人在摆香槟塔庆祝着什么。

她一边看着这幅情景，一边听到了身后皮条客们的闲谈。“这是怎么了？”“有人傍富婆上岸，害得痴情的客人心碎了呗。”事不关己的语气，让人听了生气。小岛握了握拳，朝那个黯然离去的背景追了上去。

幸阪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小岛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跟在她身后。她此前已经跟着幸阪上了回去的地铁，现在正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幸阪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而小岛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

“别再跟着我了。”一直走到公寓楼下，幸阪停在楼梯前，“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雪还在下。小岛看着雪花飘落在幸阪肩头，看到她的发梢被一点点染白。她单薄的裙装外只披了一件外套。应该很冷吧。小岛看见一片雪花落入她裸露着的、雪白的后颈。她冷得颤了颤。事到如今，小岛先只觉得一阵心疼，可心疼过后，一切都回来了。曾经对她的喜欢，原来从未消失过。

不过这就是最后了吧。于是，小岛的心里升起一股冲动。

幸阪朝楼梯走去，听到身后传来颤抖的一声“茉里乃さん”。她顿了顿，可没打算停下脚步。下一秒，一团炉火般温暖的什么东西就环抱住了她。是小岛上前几步，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了。

“放开我！”幸阪挣扎着，可是身后的人似乎心怀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走的决心，令她怎么也挣脱不了。“小凪，拜托你，别再管我了。”她几乎恳求着，小岛却毫不让步。

“茉里乃さん，我喜欢你！”小岛顽固地抱紧她。“我喜欢你…所以，请听我说完……”

此前压抑着的一切，此刻全都冲口而出。“茉里乃さん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来说明明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你却无条件地信任着我，甚至还给了我家里的钥匙。我从拿到那把钥匙开始，才有了笔直前进的勇气。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到现在还在被人欺负吧……”

“我打从心里敬佩着茉里乃さん。如此无私地帮助着我，还有那么多人，也容忍着我的种种任性……我不知道一个人该有多好，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茉里乃さん说自己是个糟糕的人，说自己什么也做不好。可就算什么也做不好又怎么样呢，难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好，就不配活下去吗？我从来都不这么想。对我来说，茉里乃さん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喜欢你，想成为你心中的第一名。看到你在那个人身边，露出那么幸福的笑容……我很嫉妒。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到。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一直想，如果让你露出那样的笑容的人是我就好了……”

“我不想看着你只为了别人而活着。我想让你真正变得幸福，我、我想……”小岛早已控制不住地抽泣着，说到这里，忍不住将泪水埋进幸阪的肩头。幸阪一直听着她说话，从途中开始就没再试着挣脱了，如今更是任由自己的肩头被泪水打湿。

“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岛说完这一句，便松开幸阪，后退了几步，默默看着眼前的人，不再说话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小岛的吐息终于冷却下来，也不再哭了。打扰她够久了，差不多也该走了。她想着，朝幸阪的背影最后微笑了一下，便转过身去。

“小凪。”

小岛回过头，看见幸阪已经回过身来。昏暗的路灯下，幸阪苍白的脸颊在寒风中微微泛着红。她的双眼很疲惫，望进小岛的眼睛时，却倏忽亮起来。

“小凪真的喜欢我这种人吗？”

“喜欢。”

“那最后那句话，小凪能再说一次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

幸阪听了，垂下头，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她朝小岛露出一个微笑。那是小岛期待已久的，幸福的微笑。

“那就拜托你了。”她说。

说着，幸阪向小岛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靠在她的肩头。小岛来不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讶、喜悦、以及……幸福。她只来得及紧紧回抱住她。

幸阪落着薄雪的头顶轻轻蹭过小岛的脸颊。小岛觉得有些痒，又有些热。明明是冬天。雪花仍然静静飘落下来，在这静谧的，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的，只属于她们二人的夜晚。

可是，这个夜晚会过去的。小岛知道。明天会到来，还有许许多多个明天，她们将会一起迎来的明天。

在这一瞬间，小岛心中忽然充满了无凭无据的信心。她坚信，不必祈求神明，也无需依靠他人，小岛凪纱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让幸阪茉里乃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