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末au 其四
*文中的历史相关内容存在修改/虚构
(落语:一种起源于江户时代的日本传统单人舞台艺术,有点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演员坐在舞台上,一人分饰多角,幽默又生动地讲述一个小故事,并在故事的最后通过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落ち”)来制造笑点,因此被称为“落语”。)
1.
『明治13年* 正月』
——最近才更换的日历挂在窗边,红字白底如是写着。新的一年又到了。
寄席(*即落语剧场)候场室里飘着麦茶的香味,炉火融融地散着热,橘子温暖又清甜。幸阪又喝了一口茶,舒服地垂下肩,望向窗外。早已更名为东京的江户正飘着雪,雪花的形态在最近路边新立起的电灯下显得清晰又温和。佩刀的武士们消失不见,纷扬的雪花如今正落在女士们洋服的裙摆、和男士们西装的肩线上。一辆辆人力车载着出门欢度佳节的人们、响着铃飞奔而过。正月的新宿,可真热闹啊。
这幅新世界的景象,幸阪早已习惯了。曾经和伙伴们并肩战斗、刀光剑影的岁月,如今已恍若隔世。她低头望向膝前小桌上摊开的空白稿纸,心想,下一个故事,该为谁而写呢。
“茉里乃さん,这边要结束了!”幸阪正想着,就被小岛的一声轻唤拉回了现实。
小岛正趴在候场室的小窗边,那里能望见整个剧场。幸阪起身走到她身边时,太鼓声恰好响起,舞台上的落语家朝观众深深行礼后,便在掌声中徐徐退场。
落语家经过候场室时,停下朝幸阪鞠了个躬。幸阪微笑道:“多谢你来暖场,今天表现得不错嘛。”
“哪里,这都多亏了增本师傅的教导。观众席上的大家,都在期待着增本师傅登场呢。”
这位增本师傅新收的颇有天赋的徒弟又欠了欠身便离开了房间。幸阪扫视了一眼观众席,席上的氛围显然与刚才不一样了。舞台上的名牌翻到下一页,露出增本的名字时,许多人都忍不住坐正身子,交头接耳的人也停下了。大家果然都在翘首期待着今年的新春落语会最大的明星——增本绮良的登场。
话虽如此,这家伙人呢?幸阪回头,候场室里除了身边的小岛之外,哪还有半个人影。
该不会又在哪个角落发呆,害得我满场找人吧?正这么担心着,就有谁将门只拉开一半就急匆匆溜了进来。那家伙穿着特地为新春会置办的华丽和服,却像个好奇的小孩,毫不客气地挤到幸阪和小岛之间,双眼骨碌碌转着,将观众席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
“真好真好,大家都很期待呢。”说着忍不住抽出袖子里的折扇轻轻敲打手心。看这样子,比起观众期待见到她,她恐怕还要更期待见到观众们吧。
被硬挤到一边的幸阪有些不开心,半阴不阳地怼了句:“来得还真早。”
增本倒一点不在意:“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让大家开心的。”说着便往场边走去。幸阪紧走几步追到她身侧,强让她转向自己,伸手拉正她的羽织,又捋平她的衣褶:“那你总得把衣服穿好吧!”
衣服上绘着的猫又这才好好露出脸来,增本却不服气般撅了噘嘴。幸阪有些埋怨地朝她的右肩一拍,增本立刻装着吃痛的样子后退一步:“喂喂喂,我这里可是中过弹的!”
幕后演奏三味线的婆婆终于看不过去,笑眯眯地望过来,道:“Kiramariさん,观众老爷们可是还在等着哦。”那弯弯的眉眼中散发着强大的压力,幸阪立刻侧身让道,增本也老实地站在了场边。
婆婆朝旁边的乐师们使了个眼色,三把三味线便弦声一动,徐徐奏响了专属于增本的出场曲。
“增本さん、加油!”小岛举起双拳眯眼笑着为她鼓劲。幸阪也向她道:“加油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增本朝小岛点头,又向幸阪落下一句:“敬请期待吧。”便信步向舞台中央走去。
“像夫妻一样呢……”一直观察着二人的小岛自言自语感叹道。幸阪立刻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抱歉抱歉,我乱说的!”小岛急忙双手合十抬到脸前一晃,见幸阪不再发难,便又凑到小窗边望向舞台。增本已经在台上坐定,扫视一眼观众席,便将折扇在手心叩了叩,从容讲起了开场白。
“这个眼神……增本さん果然已经成为大师了呢!”小岛两眼发光地望着舞台上的增本,又回头朝幸阪轻喊道,“茉里乃さん,开始了,快过来看呀!”
幸阪却又在炉边坐下了。这家伙的段子,朝夕相处间已经看过无数遍,光是坐在这里听,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就足够呈现在幸阪眼前了。
啊。只听了开头几句,幸阪便微微吃了一惊。这个段子,她已经好久没讲过了。这不就是和她刚认识时,她给我讲的那个吗。
幸阪的视线又落在眼前的稿纸上。听着舞台上传来的声音,她想着,也许,是时候讲讲一直在身边的那个人的故事了。关于落语名家增本绮良早年还籍籍无名时、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观众们的故事。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明治13年:即1880年)
2.
十几年前,幸阪还没有去京都、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增本这样的奇人相遇时,还在老家三重县桑名藩做着一名普通藩士。
她的职位虽然不高,但在藩内竟能如此没有存在感,倒也罕见。主家的宴席忘了邀请她还算能忍,连重要的会议通知有时竟也唯独她一人没有收到,闹得莫名其妙挨主家一顿骂。责问起负责通知的人时,对方那一脸抱歉的样子不像是演的,这说明甚至并没有人刻意排挤她,而是真的单纯被遗忘了。
即使收到了通知,来参加了会议,也是被安排在末席,会议从早开到晚,也没人过问她的意见。有时会议上安排任务,同僚们的名字一个个都叫到了也没听到自己的,还得幸阪忍不住开口询问,才在主事人的抱歉声后落得一个可有可无的差事。事后的论功行赏自然也没她的份。她倒也想和主家抱怨,只是连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都得不到,又从何抱怨起呢?只能一直保持沉默了。
“这家伙,完全就是个地藏啊。”认识她的少数几个同僚在背地里偷偷这样说过她。
就作为这么一个空气般的角色一直混日子倒也未尝不可,只可惜她生逢乱世。藩内的财政状况因为幕末的动乱雪上加霜,削减俸禄的名单里,倒是没忘了把她的名字加上。
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一次次这样质问自己后,幸阪终于下定了脱藩的决心,成为这世上千千万万浪人中的一员,独自前往京都寻找新的机遇。
只是,新的机遇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好不容易加入了一个由关西浪人组成的小团体,却又落得被当成透明人的地步。一日,幸阪回到自己在小团体内的住处时,却发现本就不大的榻榻米上已经摆上别人的东西了。
“抱歉,他们也没告诉我这里已经有人了。”新来的人一边道歉一边打算收拾东西时,幸阪冲她摆摆手。
“算了吧。”幸阪说,然后收起自己的行装,掉头便走了。
她想着,自己总落得这个地步,大概只能怪自己没有任何优点,对谁都派不上用场吧。
失落至极的幸阪阴着脸走在街头。她的脸色真的阴下来时还怪可怕的,迎面走来的人望见了都纷纷闪身让路。然而当头酷暑还是晒人,大太阳下漫无目的地散步,很快就口干舌燥了,便找了家茶摊坐下歇脚。
茶喝了没两口,她便听到隔壁桌有人议论着。“前面那个寄席门外,有人支了个摊子,说是要讲落语。”“这不是砸人家的场子吗?胆子真不小。”
落语?幸阪晃着茶杯,凝视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梗,想起小时候双亲还健在时陪他们去寄席,他们听段子时笑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好久不听落语,真是怀念啊。现在正巧心情不好,就去听听那个在寄席门前砸场子的家伙有几斤几两吧。
等幸阪到了地方,却恰好碰上寄席里的人出来赶人。围拢在摊前的观众一听他们吆喝便作鸟兽散了,露出里面的摊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被逐出师门的家伙还敢出现在这里?赶紧滚吧!”
“明明是师傅不对,只要他愿意好好听一次我的落语就会明白的!”摊主明明长得很机灵,却非得在这时候顶嘴。寄席的人果然被激怒,撸起袖子就朝她冲了过去。她飞快挑起行囊开溜,跑得像一阵风,噌一下掠过幸阪身边,然后——幸阪只听见咣当一声,回过头去才发现那人绊到了路边的招牌,啪地摔倒在地。
寄席的人追了上来,对那人一阵拳打脚踢,纵使那人当场下跪道歉也不见停。
幸阪有点看不过去。说实话,自己本不是爱出头的人,那时却不知从哪来的冲劲——大概是觉得那家伙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可怜人吧。总之,她走到那帮人背后喊道:“喂,你们适可而止吧!”
……甚至没有一个人回头,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根本就在无视她。幸阪本就心情不爽,这下被彻底惹毛了,跑到这些人面前,一把推开当头的人:“喂!我叫你们适可而止,没听到吗!”
幸阪好歹是个正经武士,此时更是无意间把手搭在了刀柄上。对方虽然人多,见到此景也有所忌惮,可虽然停下手,却还是争辩道:“这家伙被赶出师门,还跑到师傅的寄席来砸场子,我们非得给她点教训才行!”
得想法子把这帮人劝走。于是幸阪放下搭在刀柄上的手,稍稍缓和了语气:“她欠了我钱,我是来找她要债的。看她不像是能还得起的样子,我会带着各位的份,好好教训她一顿的。”说着冷眼一瞥还跪在一旁的人。
若是高利贷,那确实是更硬的茬子,加之此时的幸阪看起来也不太好惹,那些人便也退去了。跪在一旁的人竟也不逃,幸阪本来想叫她快走,没想到她却膝盖朝这边一转,抬头水汪汪望了幸阪一眼,便啪啪磕起头来:
“对不起!求你别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还钱的!”
……?这下轮到幸阪迷惑了。这人真欠钱了,而且欠了太多人钱,连债主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
不仅被赶出师门,还欠了一屁股债,真可怜啊。幸阪怕她把头磕破了,半跪下来打算拉住她,却总觉得磕头声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原来这人根本没真的磕在地上,而只是配合着磕头的节奏,在用嘴咚咚地拟声。你别说,不愧是讲落语的,学得还挺像。
……??幸阪无奈得差点笑出声来,本来想放她走,这下却转念一想,要不干脆将计就计吧。毕竟自己现在也是盘缠所剩无几,无处可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下增本绮良!”“别磕了。”
增本抬起头,露出一张孩子般稚气的脸,只可惜刚才挨了打,眼角泛着青。幸阪将她拉起来,帮忙掸去她身上的尘土,一边说着:“要是你能帮我个忙,钱的事情可以再说。”
“什么忙?”“……让我住你家。”“…哈?”
3.
幸阪提出这种要求,只是因为自己盘缠快要花光,打算随便找个不花钱的住处落脚罢了。没想到,增本竟领着自己到了一幢像样的宅子前。这宅子有围墙、有庭院,正经程度远超预期,唯一奇怪的就是门口的名牌是面朝里倒挂着的,看不出这家主人是谁。
“这是你家?”幸阪一边问,一边打算把名牌翻过来,手却被增本一把拍落。
“别乱动我家东西!啊、忘记锁门了。”增本的惊讶相当棒读。她若无其事地将根本没锁好的门锁取下,推门走了进去。
?这算是什么反应?幸阪着实觉得可疑,跟她进去的时候悄悄握住剑柄,生怕一进门就被人偷袭。然而增本举止若定,进了客厅就将行囊解下往角落一撂,挑行李的杆也随手竖在墙角,转背就从厨房里摸来两个梨,向幸阪递过来一个问她饿不饿。幸阪也实在没感到这里有其他人的气息,便稍许放松警惕,接过梨,在客厅坐下了。
“你先吃着,我去给你做点杂煮。”说着增本便进了一边的厨房,挑了好几样菜便像模像样地做起饭来。
难道这真是她家?无论如何,至少没有危险的气息,饿倒是真的饿了。于是幸阪解下剑搁在身边,开始啃起梨来。
没想到,危险的气息竟来自增本的杂煮锅。当幸阪看到年糕、南瓜、豆腐和酱渍萝卜出现在一个锅里,外加一条格外扎眼的鲷鱼尾巴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增本倒是若无其事地盛了一碗,吃起来表情也不见异常。于是幸阪试探着夹起一块黏糊糊裹着南瓜络的萝卜咬了一小口:
“……这是给人吃的东西?”
这人说话也太不客气了吧,虽然…是没那么好吃就是了。即使这么想着,增本对望着碗里面露难色的幸阪说起话来还是毫不心虚:“这不是很好吃吗?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你该不会只会把东西放在一锅里一顿煮吧?”明明有这么多正常的食材。
“是又怎样?”明明已经被人揍过一顿,还在嘴硬。
幸阪径直起身去了厨房,半晌便有丝丝焦香被增本不慎吸进鼻子。回头一看,幸阪端着一碟两面微微焦黄、烤得恰如其分的烤年糕回来了。
“谢谢!”增本说着,筷子就朝烤年糕伸去。然而幸阪将盘子向自己一撤:“这是我给自己做的,你就吃你爱吃的杂煮锅吧。”
增本只好眼睁睁看着幸阪夹起一块烤年糕,听着焦香的外皮在她齿尖清脆一响。可恶啊……增本咬了自己碗里那块味道极其诡异的萝卜一口,紧盯着对面的人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时不时得意地瞟自己一眼。
“……诶?”看着那张脸久了,增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怎么?”
“我之前没见过你。”增本放下碗筷,凑近幸阪的脸仔细又端详了几秒,“真没见过……我根本就没欠你钱吧!”
幸阪本来因为对方忽然凑近而本能地皱着眉向后一缩,可她这么一说,自己倒尴尬起来,只好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又坐正身子:“你要吃烤年糕就吃吧。”
看着增本夹了一块自己盘子里的烤年糕,幸阪才继续解释道:“我本来是去听你的落语的,可一去了就见你被人围起来打,才编了这么个理由帮你解围,没想到你还真的……”
增本的腮帮子被一整块年糕撑得鼓鼓的,正努力嚼着,听幸阪这么一说,反而一点也不生气了,眼神都亮了起来:
“你对落语感兴趣?”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兴奋,幸阪只好说:“只是喜欢听而已。”
增本咀嚼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她急急忙忙咽下年糕,从行囊里抽出一把折扇:“我现在讲给你听,怎么样?”
有饭吃还有落语看,的确不错,而且对方显然已经把自己骗她的事抛在脑后了。幸阪点点头,增本便连忙跑到主座上坐正。她双眼先是向前一扫,看那气势,像是台下真的坐满了观众一般。体会到她的认真,幸阪也认真起来,聚精会神地望向她。屋子里一下静得出奇,只听见烛火轻轻摇曳着。
增本的视线停留在幸阪脸上。要开始了。她将折扇向手心叩了叩,开口道:“话说——”
结局的包袱一落,幸阪先是为这奇妙的翻转一惊,回过味来便马上乐得捂嘴大笑。增本见观众的反应不错,却也按照礼仪规规矩矩向观众行礼后再起身时,才把得意的表情挂在脸上。
“怎么样,还不错吧?”增本冲幸阪一挑眉,幸阪好不容易收住笑,边鼓掌边称赞道:“好久没看过这么有趣的落语了。”
这绝不是为了哄增本开心而随口夸夸的。刚才的段子大概只讲了半个时辰,情节却引人入胜,笑点不断。增本一人分饰性格迥异的四角,却能将每个角色都演得活灵活现。落语看似只是坐在台上动动嘴皮子,实则每句台词、每个动作、每瞬眼神,都需要落语家在细节上处处用心,才能将世间百态仅凭一张嘴、一把折扇,就生动地呈现在观众眼前。
这样的用心,幸阪从增本身上看到了。而且,还看到了在其他落语家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不过我从没听过这个段子。不如说……比起落语,更像是演戏一样…这样的段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幸阪一边看着增本坐回自己面前,一边说着。她自认看过不少落语,却从没见过像增本这样的风格,于是接着问:“是从你师傅那里学来的?”
增本摇摇头:“不,是我自己写的。如果师傅也能喜欢就好了……”
幸阪捕捉到增本脸上瞬间闪过的失落,还没来得及细问,便见增本坐正身子,认真地望向自己:“你说我的落语有趣,是认真的吗?”
“当然。”幸阪回望过去,“我刚才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吧。我可是全程都在认真听,而且被你逗笑了好多次。观众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
增本听了,立刻向她膝行几步凑近她面前,险些把面前的杂煮锅都撞翻了。“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不喜欢的地方呢?有什么建议吗?……”
幸阪被增本砸向自己这一连串问题弄得猝不及防,本来本能地想要后退,看见增本眼角的淤青配上那格外认真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又忽然觉得心疼,便说:“你先等等…你身上的伤,不疼吗?”
说着,幸阪从行囊里拿了干净的手帕,去厨房里浸了凉水,回来轻轻擦拭增本的淤青,又找出给自己用的药为她敷上了。
为什么在增本急切等待答案的关头忽然缓了一手?这大概是因为,幸阪实在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什么人关注着了。增本期待她的看法,也在乎她的态度……幸阪等待着这样的在乎,已经很长时间了。所以,她也在乎着增本的在乎,才找了这么个理由,留足在脑海里组织语言的时间。不过,她的心疼倒也不是假的。
“别管那个了,快回答我。”增本按住她的手,意思是让她快点进入正题。幸阪笑起来:
“那,我可就真的要说了。”
那一夜,她们聊了许多,连烛火都熄了,就借着月光、躺在夏天的晚风里继续聊。
聊完落语,正在兴头上,便交换了彼此的故事。原来,幼时失去家人的增本被师傅收留,原本对落语毫无兴趣的她也渐渐喜欢上落语;大概是有些天赋,她甚至偷偷写了自己的段子,也摸索出和大家都不同的表演方式。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落语过于独特,为门派所不容,而她也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直到和师傅大吵一架后被逐出师门。她尝试过无数办法,都无法让师傅回心转意。今天这样激进地在师傅的寄席门口支摊,实际上是她的最后一次尝试。就算是这样,师傅也还是没来看她一眼。
“被逐出师门的人,是不被允许在观众们面前讲落语的。如果没有观众的话,我的落语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说,“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放弃落语了。”
增本换作仰躺的姿势,抬起手臂盖在眼睛上:“以后该找个什么活干干呢……我原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大家开心而已啊……”
幸阪本来只是听着,这时也侧过身去望向她。增本放下手臂,幸阪看到她的眼中有什么在月光下闪烁着。注意到幸阪的视线,增本立刻合上眼,再睁开时,那闪烁的东西已经消失了。
“不过,我很开心。”增本又说。她偏头看了幸阪一眼,又立马背过身去。幸阪听到她小声说着,“明明是最后一天了,我却遇到了你,遇到……喜欢我的落语的人。”
“谢谢你。”她最后说,然后便没了动静,大概是睡着了吧。
我才要谢谢你才是。幸阪也合上眼。虽然说不出口,但是谢谢你今天的落语只为我而说。
4.
大概是太高兴了,幸阪甚至忘了自己还没进门就觉得这房子很可疑的事。第二天一早,两人刚醒没多久,幸阪就听到门口有说话声。
“嗯?谁把我家的名牌翻过去了?……连门锁都不见了,难道是遭贼了?!”
增本一个激灵站起身:“快收拾东西!”两人把东西往行囊里一股脑地塞,增本愤愤自语道:“隔壁那人明明告诉我这家人五天后才会回来啊……”
幸阪收拾好东西,心想等会再骂她,先想想往哪逃,就被增本拖到房子背后的围墙边。增本将行囊往墙外一扔,又拿挑行李的杆一撑,飞快跃上墙头。她朝还在墙内的幸阪伸手:“你是专业的武士大人,翻个墙应该轻轻松松吧!”
……非得找机会揍这家伙一顿才行。幸阪一边心里暗骂,一边拉住增本的手。
两人在外面躲了大半天,好歹是没被房子的主人逮到。晃荡到傍晚也无处可去,肚子却饿了起来。想着不管怎样先吃饱再说,便找了家拉面馆。
二人对面坐着,面还没来,本来只是随便聊着天,增本却总是不自觉朝隔壁桌的客人偷瞄一眼。就连幸阪也很难装作没有注意到她们。浅葱色的羽织、袖口处有白色的山形纹——这是新选组的人啊。
隔壁桌的客人有三位,其中两位一边吃面一边聊着,听她们对彼此的称呼,好像一个叫武元,一个叫井上。余下一位披着斗篷,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见兜帽外露出的几缕醒目的金发;她几乎不参与旁边二人的谈话,只是低头慢慢吃着面前那碗份量异常小的面。
听井上和武元二人的谈话,她们俩似乎刚结束今天的任务,打算照例去祇园看每周末都会上演的落语会。可是,两人都微妙地兴致缺缺。
“话说,你不觉得甚吉师傅最近越来越不在状态了吗?”武元一边夹起一筷子面,一边朝井上说。
井上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酝酿着要把汤也喝完。她捧着碗若有所思:“甚吉师傅毕竟也上年纪了……”话说得不太干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喜欢的落语家开始年老力衰,多少有些失落吧。
“要不我们这次不去了吧?改成去看歌舞伎也不错。”
井上还在犹豫,下一秒就被隔壁桌的声音一惊。
“井上さん!武元さん!”是增本忽然冲隔壁两位喊道。
…这家伙又想干嘛?那可是新选组的人。幸阪本来想叫住她,老板却不适时将她俩的面热情地端上桌,害得她一下没能开得了口。
“…诶?你叫我吗?”井上扭过头来,看她抬眉的弧度,比起警惕,更多的是惊讶。武元也只好停下筷子望过来:“有什么事吗?”
“二位要是对落语感兴趣,能不能听听我的段子呢?”
那二人对视一眼。“这是你的熟人?”武元问,井上连忙摇头。
“呃…不必了,我们等会还有事……”“我知道新选组的各位都很辛苦,所以,我保证不会浪费二位的时间,一定会让二位开心的!”即使听到井上的拒绝,增本也还在坚持。井上望着面露难色地瞟向自己的武元,神情愈发无奈起来。
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那位忽然开口:
“不如就听听看吧。”
“小池さん?”井上和武元几乎同时惊讶道。被唤作小池さん的那位向增本微微偏过头来,露出格外温柔的微笑,说出的却是:“要是不好笑,我们可是会拔刀的哦。”
“小池さん就别吓唬她了吧……”武元虽然这样小声嘟囔了一句,但二人都露出“前辈都这么说了我们也没办法”的表情,等着增本开始表演。
增本见状,连面也顾不上吃,当即从袖口中抽出折扇,朝那二人转过身。她摆好架势,照例将折扇在手心叩了叩,便说起了开场白。
——真有精神啊。看完刚才的闹剧的幸阪一脸满足,如今望着正沉浸在落语中的增本,和渐渐被她吸引了注意的三位观众,微微一笑,低头默默吃起面来。
增本今天的表演比起昨天还要更好,而且显然是听了幸阪的意见后作了改进。幸阪虽然只是一边吃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抬头看两眼,也为了增本而感到欣慰。这家伙,果然没那么容易放弃吧。
武元和井上也都被逗得乐个不停,听完结尾的包袱更是由衷称赞,连资深落语听众井上梨名都为增本鼓了掌。幸阪也彻底放下心来。好在这两位新选组的大人没什么架子。
剩下的那位大人呢?武元和井上望过去:“小池さん觉得怎么样?”小池一脸严肃地将手搭在刀柄上,却终究忍不住笑了出来,又马上收敛,只容许自己露出一点微笑,道:“倒也不坏嘛。”
最高兴的自然是增本。她一边飞快吃着已经泡到坨掉的面,一边兴高采烈地和新选组的几位聊着天。增本不愧对社交得心应手,迅速就和她们熟络起来。武元井上这二位对落语也颇有见地,出了面馆门也还在增本的轰炸下为她热心提着建议。月光照亮的石板路上,幸阪跟在三人身后,即使还不知今晚要在哪里落脚,光是听着她们说话就足够开心了。
“幸阪さん刚才都没有认真听吧!”增本忽然回过头来了一句。看来即使是这种场合,她也不会冷落旧朋友。
“不还是一样的段子吗?”幸阪本想再多回两句,却察觉到走在自己身边的小池身上的气息忽然凛冽。她纤白的手被斗篷半掩着,提着灯笼,如今却迅速回身照向小巷的拐角。
“果然有埋伏呢。”小池纤细的话音落下,右手一松,灯笼还未落地便只见刀光从剑鞘一闪,从拐角冲出来的偷袭者顿时被斩于当场,斑斑鲜血洒在灯笼纸上。
偷袭未能成功,埋伏着的敌人全部现身,将几人前后的通路都堵死了。武元井上二人也早就反应过来,拔剑做好了迎战姿态。
“杀了他们,为同志们报仇!”敌人高喊着冲杀上来。“能拜托你帮忙吗?”小池问幸阪,幸阪深知自己恐怕也被当成新选组的人,非得迎战不可了,便点头拔剑。
“增本快逃!”无暇保护增本,幸阪喊道。她格挡开敌人的好几下攻击,抓住空隙反斩一刀将其解决。另外几人也在激烈交战中,幸阪得空朝增本那边瞥了一眼,却看到那家伙非但不逃,甚至又在故技重施。
一名敌人以为增本也是同党,不由分说就朝她一刀劈来。增本敏捷一躲,见敌人攻击落空,便连行李带杆往地上一扔,啪地跪地求饶:“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和这些大人们毫无关系,求求你别杀我!”
“那就别挡道!”敌人倒也真被她那怂样唬住,准备一脚将她踹到路边。就在那人抬脚露出破绽时,增本立刻抓起杆子,拿杆头猛地朝那人下体一捅。那人惨嚎一声弓起身子,增本抓住时机一个后撤,拔出杆头盖,银亮的枪头在月光下一闪。幸阪睁大了眼:自己竟一直没看出那根本不是挑行李的木竿,而是一杆枪!
增本大喝一声朝前刺去,那敌人倒还有些精神,举剑便挡。然而增本握着枪尾,枪头几下灵活地腾挪辗转撇开敌人的格挡,终于抓住空隙,一举将他刺倒在地。幸阪也放倒自己眼前的敌人。四周安静下来,幸阪回身望去,来袭的敌人已经悉数倒下,新选组的几位却都安然无恙。真不愧最强剑士集团之名啊,幸阪感叹道。
井上振落刀上的血,收刀入鞘,回首一望:“小池さん没事吧?”
“太久没出门了……”小池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颇有余裕地收刀,回井上一个微笑,“我也该多锻炼锻炼身体了。”
“井上!你别光在那傻站着呀!”早就在努力地把敌人的尸体拖到路边摆好的武元终于开始抱怨,井上应了一声,转头去帮她的忙了。
“我们也帮忙吧。”增本道。幸阪点点头,和增本合力拉起一具尸体扔在道边。不过她那时就在想,增本只是个讲落语的,为什么如此擅长枪术,为什么杀起人来也不见一丝犹豫?可惜她一直忘了问,直到很久以后也不知道答案。
“辛苦二位了。”小池朝二人道谢。她像是有些在意溅到斗篷上的血,索性把斗篷脱下来盖在一具尸体上;一瞬间,那被鲜血微微染湿发尾的金发袒露在月光下,增本和幸阪都看得发愣。
武元井上也处理好了那边的尸体。武元长出一口气,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怎么了?”井上问。“忘了给森田他们带梅干回去了。”
“森田?!”增本又忽然开口。为什么这家伙总在奇怪的时机插嘴?幸阪倒也开始习惯了,看增本扯着井上的衣摆问:“所以说,天下第一剑客森田光真的在新选组?”
“在倒是在的……”“请让我加入!”增本不等井上说完就请求道,不料对方立刻答道:“可以啊。正好,我们从明天开始就要招募新队士了,看你身手也不错,欢迎你来参加试验。”她也望向站得稍远一点的幸阪:“刚才也多谢你的帮助,如果感兴趣的话,请你也务必来试试。”
待到和这几位分别,幸阪算好她们还有在旅店住一晚的盘缠,便说服增本今晚别再溜门撬锁。她一边和增本朝旅店走着,一边低头思忖。能加入新选组当然好,但如果自己还是毫无存在感,恐怕又会落得和以前一样的下场……
“别担心。”增本忽然开口。她望向幸阪,幸阪又看到了那样认真的眼神,“不被人注意,不也是一种才能吗?”
诶?幸阪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我听说新选组也有负责情报工作的监察役。幸阪さん说过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存在感,那么做这种工作不是正合适吗?”
幸阪的眼睛亮了一瞬。这么说倒也没错……她决定今天睡前好好想想这件事。
想起之前增本听到森田光的名字忽然反应很大,幸阪便问她:“你知道森田光?”好歹也是正经武士的幸阪当然知道她的大名,只是没想到就连增本也听说过。
“我在寄席见过她来听师傅的落语,那时她笑得可开心了。”增本暗自握了握拳,“真让她也听听我的落语啊……”
5.
转眼便到了终试的日子。前一位参加者远藤光莉华丽的剑术博得了评审们的一致认可,当场便被录用。接下来轮到增本和幸阪了。增本率先来到场中,从枪术师范手中接过一杆木枪,朝端坐上方的松田局长和田村森田两位队长深鞠一躬,说出口的却是:“在下增本绮良,擅长落语!”
……???幸阪已经懒得吐槽,坐等增本接下来的表演。评审席上,田村队长的反应自不用说,就连松田局长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森田队长更是忍不住勾起嘴角。也在一旁参与评审的井上端坐着故意不看增本装不认识,武元倒是冷静,只是朝增本使去一万个眼色。
增本此时却自信地端起枪摆好架势:“在下也擅长宝藏院流枪法,上阵杀敌绝不在话下!”
望着和枪术师范打得有来有回的增本,幸阪着实觉得有趣。这家伙是在欲扬先抑,还是只是单纯的不可思议呢……
不管怎样,增本的枪术确实不错,虽然刚才的发言着实迷惑,最终也得到了录用。
就剩下幸阪了。如果真如增本所说,不被人注意也是一种才能的话……于是从刚才起,幸阪一直在主动抑制自己的气息,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比平时还要低,再加上她本来就坐在角落,更是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看完守屋和田村的战斗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森田队长像是觉得已经结束了,本来挺直的后背稍许松懈下来。就连田村队长打算也移到松田局长身边确认录用名单,却像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望向幸阪坐着的方向。
啊、还是被她察觉到了;不过,刚才的存在感已经低到连松田局长和天下第一的森田光都不慎忽视的程度,已经算是成功了吧。幸阪起身走到场中时,森田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坐正身子,朝幸阪点头致歉。松田局长倒是很惊喜,偏头对田村说:“她很适合做监察呢!”
剑术测试也顺利通过了。幸阪坐回原位时,增本用手肘戳了戳她,轻声道:“我就说你可以的吧!”
再之后的记忆就是禁门一战大获全胜后的庆功宴了。大家欢聚一堂,美酒佳肴,好不热闹。趁大家都在兴头上,增本忽然起身跑到最前面朝大家道:“各位…要不要听听我的落语?”
田村望着增本期待的眼神,立刻就想起了终试那天的事:“啊,我记得你一上来就说自己会讲落语来着。”一旁的武元接过话头:“我之前听过,讲得意外的不错呢!”
大家都转过身来,期待着增本的表演。增本便正坐下来,从袖口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折扇,用大师般的神情扫视了一眼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的观众,却难掩兴奋地露出微笑。但下一秒,她便像专业落语家一样立刻管理好表情,将折扇往手心一叩,从容说起了开场白。
幸阪一直静静地坐在最末尾,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增本抛出最强力的包袱时,观众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武元井上对视一眼笑成一团,森田啊哈哈、大园诶嘿嘿,两位都笑得相当不羁。本来就笑点不高的田村笑得趴在一旁守屋的肩上,松田局长显然是一边被逗笑一边已经想好了待会怎么夸增本,大沼更是笑得狂拍大腿,就连一向害羞的光莉都笑得非得捂嘴不可。
“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让大家开心而已。”幸阪又想起认识增本的第一天,增本说过的话。你已经做到了呢。她望着表演完后朝大家行礼的增本,听着大家的欢笑和掌声,这样想着。
气氛在增本的表演后愈发高涨起来,山崎终于按捺不住跑上前去:“我也给大家唱首歌吧!”
在山崎的激情领唱和大家的热情跟唱中,增本回到幸阪身边坐下。
“你刚才怎么不笑?”没想到增本首先就来了句抱怨。
“还不是因为你平时都拉着我练习,听那么多遍早就不好笑了。”幸阪满不在乎地端起面前的盘子,准备夹起盘中的寿司。
增本一筷子过来:“我还以为你脸睡麻了笑不出来呢。”幸阪把盘子移远:“你才睡麻了……”
6.
在那之后的好几年间,增本也给大家讲过许多次落语,直到新选组解散。之后,幸阪独自带着在最后一战中身受重伤的增本回老家养伤。幸阪还记得,在那段久违的平和岁月里,卧床静养的增本在某个寂静的午后对她说,新选组的各位是她最重要的观众。为了再见到像那时一样的笑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落语的。
再之后,增本果然信守承诺。在二人移居东京,幸阪提笔为曾经的伙伴写传时,比以往成熟了太多的增本也在潜心自己风格的落语的同时获得了师傅的谅解,得以重返落语界。最终,正如诸位在开头所见,增本绮良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落语大师,为无数观众带去欢乐。
现在,增本刚刚结束在新春会上的表演,一回到候场室就发现幸阪根本没看自己的演出,闹起脾气来,连小岛也劝不住。还是幸阪难得的没有回怼,而是诚恳说了句“你刚才表演的是我们刚认识的那天,你给我说的那个段子吧。多亏你,我刚才……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才让增本的心情重新好起来。
二人乘上人力车回家,小岛此前就约定好去她们家过新年,也叫了车跟在她们身后。两台人力车的铃铛在新年夜晃过大街小巷,最终在细雪纷飞的道路尽头的家门前,望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上村さん,你怎么来了?”增本和幸阪显然都没料到许久未见的上村前辈会上门拜访,下了车便奔到她身旁望着她,又惊又喜地。
“抱歉,让你等很久了吧!”小岛跑过来握住上村的手,又朝二人解释道:“是我联系上村さん过来的,想着大家能一起过新年就好了。”她望着上村的脸,笑得双眼都眯起:“上村さん,好久不见了!”
“本来是想去看绮良ちゃん的落语会的,从千叶来的车晚点了所以没能赶上,抱歉呀……”上村说着,微笑着举起手中装得满满的袋子,“不过我带了食材,今天就给绮良ちゃん做她喜欢的杂煮锅吧。”
四人一起进了屋,备菜煮菜,忙得热火朝天。终于,热气腾腾的杂煮端上桌,四人围坐在暖炉边,边吃边聊。
饭过半巡,四人从增本的落语,聊到幸阪这几年写书的事。上村已经把幸阪这些年写的书全看过了,便问她:“下一本书打算写谁的故事?”
幸阪瞥了增本一眼,道:“还没想好呢。”
“想看天さん的故事!”小岛望向幸阪的眼睛此刻也亮闪闪的,“还有夏铃さん、井上さん…好想她们啊……”
“写我怎么样?”增本忽然来了句。她盯着幸阪,指着自己一抬眉,“我的故事不也很精彩吗?”
“是吗?”幸阪装作考虑了一下,实则只是想着逗增本玩,“我才不写呢。”
增本生气了:“要不是我,你才不会知道森田さん最后一战的英姿呢!”
幸阪也没客气:“要不是我,你当初说不定早就被那帮人揍死在街上了……”
看着又开始拌嘴的二人,小岛再次感叹起来:“关系真好呢……”
“是啊……”上村也微笑道,同时悄悄注意着二人有没有吵得太过火。
四人就这么聊着聊着,窗外的夜渐渐深了,差不多也该休息了。上村和小岛收拾起碗筷来,幸阪作为主人自然不好意思让客人干活,可聊累的增本不知何时已经放松到躺下,就这么枕在幸阪腿上,害得幸阪没法起身。
“喂,要睡就去床上睡。”幸阪戳了戳增本的脸颊。增本睁开半只眼望了她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要不直接强行起身让这家伙睡地板去吧。这么想着,幸阪的视线却落在窗外。
雪在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房间里杂煮锅的香味还未散去,厨房里传来上村和小岛的谈笑声……是暖炉的热量太过温柔的缘故吗,就连增本这家伙的脑袋那肆无忌惮的重量,如今也显得不那么讨厌了。
时针悄然转到零点,挂钟缓缓敲过12下。是新年了呢。
幸阪低下头,望着增本事到如今,还是孩子般的睡颜。“我写了新段子,上村さん也请听听看吧……”这家伙已经舒服得说起梦话来了。
幸阪笑了笑。算了,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
(完)
(写于2025/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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